巴士以時速九十公里在高速公路上疾行。
車窗外的景物在不斷往后退,車內的黃光疲累地洒在每位團友的臉上。睡了,每個人都睡了。
鄰座的二胡正失落地斜靠在座位上。我瞥了它一眼,黑色的 二胡盒子在微弱的黃色燈光下散發出深沉、疲累的鼻鼾。我知道它也累了,像車上每個熬累的團友般。我緩緩挪了身子,靜悄悄地坐起身來環顧車廂。大家都睡得很沉。均勻的呼吸聲在巴士內彌漫著,不懂大家的夢里頭是否還摻雜著咱們起伏的樂聲?
陪伴我們歸途的並不是預期的凱旋,反之,是殘酷的鎩羽。
我們的樂團甫成立四年,決定在十二月十九日到天后宮去初試啼聲。第一次出征參加全國華樂合奏大賽,我們不奢望一朝奪冠成名,只求晉級決賽。
巴士的行駛速度突然減緩。我睜開眼睛往窗外窺探。
還沒到雙溪大年。幸好。
自己也被矛盾的心緒迷惑了。是我不能接受我們已經敗北,抑或是這種大家一起奮鬥、一起心痛、一起遺憾的感覺令我不敢回家?回家,就意味著長年以來忙碌日子的終結,不是嗎?只是,這個句號似乎不太渾圓。
這是一個失落的句點。
不眠,使我思緒的畫面溺進茫茫憶海中,然後在十一月集訓的畫面驟然停下……
※
指揮站在前面。大家盤著腿,坐在佛教會大殿的瓷磚地上。瓷磚的冰涼滲透肌膚,卻不影響大家聆聽的專注力。
指揮在宣布候補名單。
限制性的比賽人數,戮破了多少人的夢。
為了讓樂隊各聲部的聲量達標,這種調整是必須的。名單敲定后,有人哭了,有人去找老師談,有人欲哭無淚,有人靜靜的接受命運……整體的成功在于個體的配合,如果可以選擇,我們真的希望大家一起去,一起在那共同向往的舞台,呈現我們對華樂的真情付出。
其 實在宣布入選名單時,我渴望落選。我曾努力地說服老師允許我不參賽。因為比賽的集訓會典當我 的學校假期、典當一家出游的機會、典當參加生活營自我精進的機會……這是我當時的借口,也是媽媽不讓我參賽的理由。我也不想再為了華樂緊湊的練習時間再度 和家裡起衝突、也不想再陷入時間不夠用的窘境。
堅決,卻仍有猶豫。我真的不想去嗎?有多少人一生中能夠去參與這種賽會呢?有多少人一生中能夠擁有這種刻骨的經驗呢?最后在老師的苦勸、團友的挽留及對華樂團的使命感下,我典當了媽媽所有假期的休閑計劃,為了載送我,媽媽一年一度的回鄉就泡湯了。
其 他家長也開始有怨言了。煩不勝煩的載送、晝夜不分的練習、自掏腰包買弦線和營費,為過后的人 事危機,埋下了導火線。代表學校出隊比賽,經費自付的窘況,引起家長的不滿都是隊友們面對的壓力,我們像夾心餅,在老師和父母面前打圓場,因為對華樂的那 一份執著和堅持,這種壓力是一種無奈……
還記得某天練習完畢,我們拖著疲憊的身子收拾準備回家。兩位家長突然怒氣沖沖地跑上來,大罵我們的指揮。團長迅速遣散團員回家,留下指揮和家長在那劍拔弩張。事后,我只看到指揮淚眼盈眶地走下樓回家。
那微弓的背影已失去一貫筆挺的自信。在昏黃的街燈下,那影子猶如張牙舞爪的壓力越拉越長越遠……
十二月的集訓營落在雨水充沛的季節 。
空 氣潮濕,樂器不易搬運且易損壞。雖然大家都小心翼翼,但不幸的事還是發生了。樂團的一名高胡 手無心弄破了學校高胡的蛇皮。蛇皮破了,猶如琵琶弦斷了一樣,動彈不得。弦線還可以重裝,但蛇皮要補卻困難多了。淚淌了,解釋了,道歉了,母親來了,高胡 終究還是壞了,要賠。上千元的費用,后來究竟是如何了,大家都不敢過問。大家只知道那高胡隊友哭倒長城,這,就是代價吧。大提琴演奏員不足,好友寬義雖身 在印尼探親卻也不得不換機票提前飛回來集訓。大阮組的一位隊友,假期搬家到大山腳,父母每天仍然來回載送參加集訓……我想,隊員們這一切一切的付出,都因 為對樂團秉持的那一股信念、一股逐夢的勇氣!
出 發的前一天,我們在學校的籃球 場練習,任由奏出的音符在空蕩蕩的空間打轉。教練說要讓我們熟 悉比賽會場的聲音效果,也訓練我們和指揮配合。大家小心翼翼的演奏指定曲──《春雨紛紛》。在賽前最后的這一次集訓,我們這時更加珍惜合奏的時間,接受教 練的糾正以蛻變得更完美。就在這緊要關頭,天空突然下起驟雨,上天似乎早已洞悉我們的努力終究會付諸流水,那滂沱大雨“嗒嗒嗒”地打在室內籃球場的屋頂 上。吵雜的雨聲使大家心緒大亂,雨水沿著屋頂迅速的滴漏下來,如千軍萬馬,大家手忙腳亂地將樂器搬運到課室去避雨,頓時,原本優美激昂的樂章霎間化為烏 有。我心中暗忖: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吧!
大雨,打在屋頂上,也打在我們的心上。
好 不容易擺好陣容後,我們才驚覺電流已中斷。傍晚七點,黑漆漆的四周,潮濕的空氣,我們就在漆 黑中繼續演奏。指揮棒就在手機丁點的藍光下,揮著那撼動人心的旋律。隊員們的情緒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顯得特別高昂和激動。當演奏完畢,樂器的余音還在空中 盤旋、打轉時,大家不約而同地放下樂器興奮的響起了激情的掌聲,那是每一位團員,發自內心、肯定自己的掌聲哪!望著在夕陽余暉下微微顯現輪廓的每一張臉, 我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,原來感動其實很簡單。
比 賽前夕,我們在天后宮彩排。總 教練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壞了我們──點算人數時竟然發現我們的人 數超出了比賽限制的五十五人。教練當場喝令一名琵琶手下台。當時四位琵琶手面面相覷,恐懼布滿臉頰,誰走?整個樂團愣住了,最後,一位後排的琵琶手拿起琵 琶,默然站起,離場。望著她退出的背影,每個團員心情好沉好沉……
接下來大家的心情都受了影響,彩排更是頻出狀況。我不禁開始有隱憂,究竟明天的我們,能不能脫穎而出?
初賽當天,我小心翼翼地穿上了黑底滾金邊的唐裝和熨得筆挺的黑褲,還在頭髮上加了摩斯,同時也穿上擦得發亮的黑鞋。從笛套拿出笛子,一支支地檢查笛膜,再小心地放回笛套。從小到大我參加的賽事無數,竟沒有一次如此謹慎。
抵達放樂器的帳篷。
看到帳篷上貼著“新民國中”的牌子,我突然有種莫名的優越感。古箏手雨珩走過來,叫我們一定要加油,她才有得圓上台夢,因為決賽曲子才有古箏。我斬釘截鐵的向她承諾我們一定進得了決賽,她一定有機會上台。
在 台上,那股想哭的沖動又來了,我們終于等到了今天。我告訴自己,不可以讓自己在台上留下遺 憾。我要完整地呈現我的演奏。那一瞬間的豁達,令我竟然可以淡定的享受在台上的每一刻,好好的投入演奏中。我突然覺得台上的時間似乎過得好快,快得我還沒 來得及陶醉、還沒來得及用每個感官去體會,樂曲就奏完了,指揮棒也落下了。
如果早知道再也看不到揮起的指揮棒,我相信隊員們一定會全心地去珍惜和享受在台上的每一刻。
萬籟俱寂的十九號晚上。大家在等待成績揭曉。
我們將團長圍在中間,目光盯著團長手上的電話。空氣似乎凝結了。第一次覺得等待是那麼的折騰。就在手機燈光亮起的瞬間,刺耳的手機音樂划破了夜晚的靜寂。大家屏著氣,團長的手按了接聽鈕,接聽,放下,一切是那麼多麼迅速、快捷。
“我們沒有進決賽了。”
剎那間,我們僵住了。許多團員的淚水決堤了。
我轉過頭去望了望身邊的兩位好友,一種無奈在咱們心頭蕩開,沉默就這樣取代所有的言語。這段日子以來的付出和堅持換來的竟是無力感,夢碎的感覺原來如此……
在宿舍角落,古箏手雨珩蹲在那里,用淚水宣泄出師未捷身先死的遺憾,她將那未能上台奏出的音符,一股腦兒地泄出,讓夜吞噬。
勝出是個夢想,當這個夢想已經破碎時,我們卻還在尋覓夢想的碎片,這叫堅持。失敗是種殘忍,當這種殘忍蒞臨時,我們坦然面對,這叫勇氣。
我不知道這條逐夢的路有沒有終點,如果有,我希望我們已遠離走錯的岔路,並已開始我們嶄新的未來。
得獎者簡介:1992年生於吉隆坡,就讀吉打州雙溪大年新民國民型中學,中四理科生。2004年獲世界華人小學生作文大賽二等獎,2006年獲馬來西亞少兒創意作文徵文比賽一等獎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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